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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赶紧溜回寝室了好晚了
第二十三章
御村同往常一样，在黄昏时刻归了家门。义塾的先生总是很喜欢他，堂下往往也留他很久，两人聊些山林草木、花鸟虫鱼，先生总是直至天色渐晚才肯放他回去。
今日临走前，先生笑眯眯地问他：“御村君觉得，花鸟皆有情吗？”
“如我等闲散的凡世人，不通花语亦不解鸟语，若是于我而言，语言即是沟通相知的第一要元，无法相互理解又谈何情感。”御村略一思索即答道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，“当然，若是那些坊间传言的城中豪贵豢养的阴阳士，或是与皇城中亲贵颇有些关系的天师，听说能言鸟兽语通自然道，许是能分些先生所说的情谊吧。”
先生笑着颔首，没有说话。
推开自家柴门时，有风吹来，院前的樱树微微摇晃树冠，樱花簌簌地落下来。
“已是如今时节最后的一点樱花了，”御村望着樱树上长出的新叶子，笑着叹了一句。
不知不觉，日子也入了夏，约莫着该是池中莲花渐成的时候了吧。御村想着，便转了脚步往池边走。走近时，御村忽见平日里寂静无波的池子悠悠地荡出些细小的纹路，他探了身子向下望去。
只见一片还未长开的莲叶下，一只红色的锦鲤正在水中微微打着转，漂亮轻巧的鱼尾在平静的水中掀开细细的层次。锦鲤似是有感应一般，御村的阴影一罩上，它便回身靠过来，踯躅着拿小脸凑向这边，鱼尾在身后欢快地摆。
御村看见它的身上裹着层淡金色，也许是那天正黄昏，也许是锦鲤来后的日子，无雨时阳光便灿烂安好，下了雨亦是天空一片清亮，光芒似是能透过池水，倾洒在锦鲤身上，它周身的水也变得晶莹，透着粼粼的金波。
御村觉得奇特，见它凑过来，便笑着小心地将手指凑过去。纤长的指尖浸入微凉的水中，轻轻触碰到闪着些微光的鳞片。他原以为那锦鲤应是害怕的退开躲在莲叶底下，却没想锦鲤见他伸手进来，鱼尾摆的更欢畅，它迅速的游过来，靠近时又变得小心翼翼，它轻轻扬起脸，用小小的鱼口一点点的触着御村的指尖。
有柔软酥麻的触感在指尖发酵。御村有些意外地望着池中的锦鲤，从小到大，他亦是在这山中度过，见过的生灵也多不其数，御村也曾给山间的野兔投过些食，也捉到些大意的鸟儿点点它的小脑袋再放了飞，但从未有过像现今这样的感受。一段奇异、温暖的感觉透入指尖传到心里，就像是，牵出了些无法言说的情愫。
御村想，自己大概是受了夏日黄昏里微暖天气的蛊惑，又也许是今日留堂时先生问的话扰了心神吧。
他这么想着，却没收回手，只静静的坐在池边，看着红鲤在手边嬉闹，不自觉的浮现出一点浅淡的微笑。
每天便这样过下去，似乎也很好。
夏日的流云在黄昏下缓慢的滑动。
白衫少年与池中锦鲤。
身侧的莲叶一日日渐绿，池中透出些粉白的花苞。
少年人与岁月对坐，悠悠的滑过安宁的时光，似看不到尽头。
然后眼前忽然一片赤红。
安宁的时光破碎一片，只在瞬间无法追回，火光中只剩下纷纷扬扬的红樱花瓣，还有带着莲花香轻抚过脸颊的朱红衣袍……
樱井翔无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呼喊，然后猛地睁开眼。
一室寂静无声，门口闻声而来几个宫人，轻声地询问：“少爷还好吗？可有什么事？”
“无事，梦魇罢了。”他坐起身，在黑暗中轻一摆手，淡淡的说。
宫人依言退下了。
他轻抹一把脸，湿冷一片。
身子一软又向下重重倒下，樱井睁开眼，默默看着透着些月光的昏暗房梁：
“如果那个时候，我知道是你。”
“他就那样扣住了我的脖子。”
大野智沉默许久，又慢慢地将这句话重复一遍。再说之时，依旧像是有手锁紧了自己的喉咙，各种各样的情绪在眼底翻滚，闷在心间，一时拥堵着无法冲出胸膛。
“他扣住我的脖子时，我知他别无选择。若我落下去，他也不得独活。”
“他在赌。”松润低着头，眉纠结在一起。
大野微微摇头。
“他没有赌。他只是做了自己一定会做的决定。”
“若那一日我没有同意带他回御村家，你真的觉得，他就会杀了我吗。”
大野轻轻的望向松润，眼里带着些许说不清的颜色：
“他不会的，但那一刻之后，他便死了。”
逼仄的洞内，两个人无声对望着，稍久后，露出心意相通的笑容。
他就是这样的人，半点不愿拖累别人。
所以啊，我才在得知他被驱逐下山的时候，不知为何竟想去送送他。
所以啊，我才在之后的几百年岁月里，依旧放不下他。
“所以啊，我带他回了，他想去的地方。”
这个月夜，显得格外漫长。松润听着大野的叙述，像是过去的时间缓缓流淌在现今的岁月里，点点滴滴融进血脉记忆，眼前破碎而模糊。
“待我们飞到御村院中的时候，他已是极虚弱了，式盘受到破坏，式神全都沉睡了，兔子不在身边，亦无法为他疗伤。他的身子受黑气侵蚀裂开许多道口子，此刻已完全将衣襟濡湿，染成一片血色。
“他撑着从我身上滑下，伏在院里那口莲花池边。他抬起头，勉力支撑着对我笑，‘我估计要换个样子养养身子啦……你说，把我变成条鲤鱼天天在池边陪着他，怎么样？’我知道他的灵体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，便囫囵着说‘谁要管你死活’，他便笑，说我当你是同意了，下一秒便支撑不住，浑身的光都散的极弱，翻身就落入水池中。我知他撑不住了，便将他变了鲤鱼的形。
“他浑身赤红，在我眼里像浑身的血色。”
“御村一直不知道。我总是不大放心，是不是就远远的观望一下。后来黄昏时刻，御村都来池边看他，有时与他谈下天，有时会同他念书。他的尾巴就一直在水里晃荡，竟一次也没注意到我。”大野智笑笑，“原来总是立刻就察觉到我在附近，然后偷偷绕到我身后弄得我猝不及防，那时也不知，是灵体受了损，还是过于专注于身前的人，感官都变得迟钝，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。”
“他过得很快活。”
“我有时想，也许他更愿意做一条锦鲤。”
“也许他只是想待在御村身边。”
大野智的声音顿住，而后艰涩的深吸一口气：
“直到……夏日里，整池的莲花开了。明残存的躯体找到了那里。”
“那天夜里，我看见了山谷里的火光。”
和也的眼前火光冲天。
似曾相识的莲池，安宁浮动的莲花，沉寂在夜里的樱树，火光中静默燃烧的屋房院落。
是那个梦。
百转千回，反反复复，一夜又一夜断续地出现在脑海里。
他看见莲池里冲出来的金色光芒，一瞬间照亮半边夜空。
他看见灯笼样拂过的宽大衣袖。血浸渍着像是朱红色的裙袍。四散而开的额前红纱。火光中跳跃着的乌黑色发尾。
他看见自己蕴着水光的双眼，眼角微微上翘，还有眼尾的一抹朱砂红。
他掠过窄小的窗棂，对火光中困在窗前的少年微微露出笑容。他轻声说：
“再见。”
金色的光芒混着赤色在和也眼前绽开。一瞬间，被光芒笼罩的樱树也霎时绽开了血色的花朵。
火光渐渐息了，一切恢复安宁沉寂。池中也安安静静，似不曾有什么来过。
只院中一树开到荼蘼的夜樱漫天散落着赤粉的花瓣。
“那天之后，小和就消失了。”
“他毁了最后的灵体。”
“他灰飞烟灭了。”
TBC
教学楼的蚊子真毒（